李超:冷(3)
他沒有看她,目光不知道落在哪,也沒有安慰她。他讓她哭。他們身后,面前,頭頂,依舊是瓢潑大雪,漫無邊際,月光夾雜,清冷幽暗,密密麻麻地籠罩著兩個穿著都不保暖,隨時會凍死的一男一女身上。依舊一片死寂,他們都聽不見聲音。連視線都模糊起來。
他說:“我在等一個人。你也許會覺得我是個乞丐或者瘋子,是嗎?”
她擦著眼淚問:“你在等誰?”她不想說出,“是的,我覺得你這樣的裝束,不是瘋子就是乞丐,或者流氓,社會地層的敗類渣滓。”
他沒有回答,等她哭完。她漸漸在沉默中,哭泣。后來累了,眼淚沒了。她放下雙手,露出緋紅的臉頰,那里因為哭,反而加快了血液流動,現(xiàn)在身上感覺暖和了一點,也不那么冷。
他說:“每年冬天我都來,只在晚上,坐在這里。”
她說:“一直穿這件衣服嗎?不冷嗎?”
他說:“一直是這件衣服,我等了好多年,每年冬天城市都會下雪,鵝毛大雪,天寒地凍。那么冷的天氣,我以為自己會死。每一次又都安然無恙。也許就是因為等,心中有了期盼,希望看見等待換回的結(jié)果,才讓我一次次在雪地中活下來,也感覺不到冷了。”
她抬頭,看了眼,夜幕中落下的白色雪花。月光鋪成一條路,沒有星辰。
然后她低下頭。她說:“我小時候,一直被當成嘲笑和漫罵的對象,誰都蔑視我的存在,對我白眼。把我當成外星生物。他們觀看我,像是在看一只闖入人類生活的大猩猩,驚奇,驚訝,好奇,懼怕。面對周遭的灼熱目光,不知所措的野獸,徒勞的奔逃,始終被關注和追蹤,以為逃進森林就能獲得安全和自由,其實,根本是無知無覺。他們一邊看熱鬧似的圍觀我,一邊帶有戒備之心對我抱有惡意。”
他說:“我等了好多年,等了好久,久到已經(jīng)忘記時間,那么虔誠。但有時,比如現(xiàn)在,我忽然又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等什么?等著誰?等一個結(jié)果塵埃落定,還是等一個人出現(xiàn)。我總是會有這樣的想法,在一些特定的時刻,比如現(xiàn)在。我茫然沒有頭緒。”
他的聲音一再低下去,仿佛自卑。表情一定痛苦不堪。她沒有看見他扭曲的臉,否則,又會哭泣。
“我的母親遭遇奸殺,我親眼目睹歹徒對母親施暴,但是我無能為力。無能為力。我那時才十歲,你能指望一個十歲的女孩對窮兇極惡的罪犯做些什么呢。我努力過了,我嘗試過救援,求助,在屋外屏氣,盡量輕聲尋求路人的幫助,我喊過了,盡管不那么響亮,汗流浹背,我抓著路人的衣服,懇求他們報警,或者進入房間,走近那間罪惡的房間,靠近也行。但沒有人相信一個孩子的話,或者他們相信了,但不敢走近。我的手被他們用力掰開,他們非常粗魯無禮,還對我白眼,認為我是個瘋子。我的手被弄得很疼。”
她原本是在說著這樣的話,好像是在對自己進行辯護。又低下頭,聲音激動起來,帶著不可控制的悲傷。
她說:“我很后悔,懊悔。恨不得殺死自己。如果當時我能沖進去,拿一塊磚頭,朝他的腦門砸過去去,也許母親就不會死。我是罪人,永遠不會被寬恕。好了,很好,我得到了報應。我被人們嘲笑謾罵,侮辱輕視。永無止境。他們都知道我是罪人,受人詛咒。應該去死。”她的肩膀劇烈抖動,情緒得不到安撫,只能再一次崩潰。掩著臉。她被又一次孤立,孤立在回憶之門。沒人伸出援手。她將獨自死在回憶里。她的身體微微瑟縮,察覺到寒冷,感覺無助。身上落滿潔凈干燥的雪花,厚厚的一層,鋪在她不可控制的抖動著的肩膀,大腿,腳,鞋面和手指。晶瑩剔透。
“我進了精神病醫(yī)院,在那里進行強迫治療。吃藥打針,沒完沒了。那些藥被護士強迫灌進我的嘴巴,讓藥片在我的胃中消化分解。那些白色小藥片,越吃只會越恍惚,恍惚到連一切都不會再察覺,有沒有吃過午飯,去了幾次廁所,這些問題都被我忽略,甚至遺忘。我的大腦前所未有的遲鈍,這和精神崩潰沒有任何差別,就是瘋子,在我看來。”他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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